暗恋
2021-08-23 11:24:46          来源:株洲高新区(天元区)融媒体中心 | 编辑:周媛 | 作者:张雄文          浏览量:23617

       读高中时,常年生活乡下的我进了城。

不知何时起,我心内恍如挤满春草的原野,白天黑夜装的全是一个城里女同学。她面容端秀,身材瘦俏,肤色极白,非乡里女子常劳作后的黝黑所能比。她穿着也算素朴,常穿件带黑方格的绿绒上衣,纯墨色裤子,合身得体,淡雅耐看。我无端认定这衣服天生便只有她才相配,像池塘莲叶搭配藕花。只是每见她脚上精致洁净的黑皮鞋,我便不自觉将自己的双脚收拢,试图遮掩。我脚上的解放鞋是母亲节省良久才给新买的。但我知早已过时,在皮鞋面前,似乎它会嗫嚅诉说自己长长的乡下足迹。女同学的性情也极温婉,偶尔有男生找她说话,她头一低,未语脸先红,像刚从古典小说里走出的女子。平时,她喜欢将乌黑的头发束成马尾,走路时便令我有飘逸离尘之感;而夏日黄昏,她偶尔会在沐浴后将头发瀑布般披散开来,到教室上晚自习时,我常心荡神移,暗叹为清丽绝俗的天人,再也沉不到书页里去。


​她很长时间坐在我的前排右侧,好处是能时时看到她,甚或她一些极微小的动作。上课起立,她袅袅而起,我与她前后而立,瞥见她曼妙的侧脸,想象着与她牵手林下,一堂新课便愉悦地开始了;碰了解不出的难题,看上她两眼,思路便豁然打开。不好的是,有她在,我再不敢与男同桌乱说乱动,稍事放松。凡校规或老师所禁止者,我绝不逾矩,生恐在她心头留下不好印象。

我渴望与她说话,但从不敢轻易搭腔。时间一久,偶尔因某个特殊缘故说上两句,我会兴奋一两周,晚上睡前也反刍般细细回味,直到时光将兴奋一寸寸斫碎、磨粉,最终灭迹无痕。幸而别人不能窥见的心灵是无限自由的。我一遍遍想象着与她交好、缠绵、许诺娶她为妻。随手翻阅到曹植的诗句:“愿为西南风,长逝入君怀”,竟如遭电击,痴痴良久,认定是为自己的心思而写。

但我知道,这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梦境。她家在城里,即便考不了大学,也会有份很好的工作。而我的农字户口与清寒家境,或许已注定将永锢乡下的家里,除非老天开眼让我考上大学,实现“跳农门”。

斯时,我在乡下的家乡已分田到户,名下也有了几分责任田。这些责任田平素都母亲一人打理,但到“双抢”或别的假日,我与弟兄们得全部出动,踩着污泥浊水扯秧、插田、割稻、拌禾、挑谷……爷爷与父亲所经的一切,我又一步不落地开始重复。劳作间隙,我眼前会不经意间浮现她甜甜的倩影,但看看自己裹着的一身尘泥,无比沮丧与绝望的情绪瞬间将我淹没。

我还是有些不甘,悄悄省下许久的菜金,买了双皮鞋,尖头的那种,为的是缩短与她的距离。某个月白风清的晚自习,我读到《西厢记》里“月移花影动,疑是玉人来”的句子,情思难耐,取出纸笔偷偷给她写了封情书,用尽了所知的描摹女子的词句,铺陈转合也自信达到了往日作文课难以跨越的水准。这封信被夹在自己抽屉课本里,预备等室内无他人时递给她。奇怪的是,我课间休息,到楼下转了一圈,回来便再找不着了。很长时间里,全班喜好恶作剧的男生或女生,从无人提及信的内容,换作他人,早炸开锅了。但我吃惊不小,从此再没敢写信。不久,听说她与班一位面庞白净的城里同学好上了。我心虽痛,但从未见他俩单独呆过,只是偶尔说说话而已,总算好受了些。我暗自决心勤勉攻读,争取上大学,改换户口与身份,以匹配于她。

一年后,她与那位男同学双双退了学,去了一所技校,单位办的可分配工作的那种。又一年后,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,获得了吃商品粮的资格。遗憾的是,我再没了女同学的消息,她自然也无从知晓我的一切。恍若一抹绚烂云霞,她悠悠荡过我的天空,又梦一般消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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